独舟

【城翊】两相思

☆全文5k+。

☆第一人称旁观者。

  

  大热天儿的,头顶没有一丝云,炽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投射下来,晒得空气蔫头巴脑,连恼人的蝉都不怎么叫了。

  早知道不选这么个鬼天气逃课了。我瘫在公园的长椅上,试图将自己藏在树荫底下以躲避该死的太阳直射。附近的高档酒店沸反盈天,装饰着婚礼花环的豪车在门口停了一串儿。要是以往我肯定会凑过去看个热闹,至于这会儿还是算了,我都快被热成死狗了。所以某种程度来说我还挺佩服这些人,难不成大人比青少年耐热?

  我又抹了一把快流到眼睛的汗,心里琢磨着要不还是回学校去,至少教室里有新装的空调,吹点凉风总比在外头挨晒强啊。

  正盘算着,余光瞥到长椅的另一边似乎有什么,我扭头随意瞅了眼;是个挺旧的挎包,用了很久的样子,也不知主人怎么粗心大意地落在了这里。不过当然,现在这挎包归我了。

  看着应该能装不少,放个钱包手机啥的也说不准不是。我翻包的时候稍微期待了一下,或许今天也并非全是坏事?

  两分钟后,我就知道之前的想法大错特错:今天简直倒霉透顶,我连包都倒过来了,结果一毛钱都没有,只摸出来三根笔,一本大册子。我怀揣着最后一点微薄希望翻开册子,里面全是素描人脸。

  倒霉,不会是哪个美术生的东西吧。

  我拎起画册泄愤地抖了抖,已经准备扔垃圾箱了;一封信从画册里掉了出来。

  什么玩意儿?

  是最普通的邮政信封,看上去已经很旧了,有些泛黄,上面没贴邮票,也没写收信人寄信人,但封口处的胶水倒还是湿的,相当顺利就撕开了。

  偷看别人的信似乎是个不太道德的行为。我仿佛能听见我的思想品德老师用教鞭敲黑板的声音了。

  切,管他呢,我才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道德负担。

  我展开信纸,是最普通的那种红线白底,不知道放了多少年,都起毛边儿了;字迹倒是很漂亮,考试的话阅卷老师肯定会给卷面满分,说不定还得多加两分。

  信不长,我腾出一只手遮着阳光,凑到眼前看。

  -

杜警官:

  关于雷队的事情,我深感抱歉。

  画笔本是我最忠实的武器,游艇会大楼曾是我追求艺术的基地。……我却在我艺术的地基上,用画笔,害死了一名警察。

  我发自内心地……(被黑笔划去)

  我虽逃脱了法律的制裁,却没有逃过头顶的星空与心中的法官,它们查阅了我的案件,审判了我的罪孽,叫我终此一生深陷囹圄。

  杜警官,写这封信并非要乞求你的原谅或是和解;我清楚雷队于你的意义重大,也清楚我今生恐怕都无颜再面对你和雷队。

  但至少,请允许我赎罪。

  -

  落款是九年前,一个花里胡哨的“Z”。

  我寻思了一下;这岂不就是说,这封信九年都没寄出去?亏这个Z能攒啊。

  其实这封信具体我没看太明白,又是逃脱制裁又是赎罪,云里雾里的,差评。

  不过……死了个警察这种事情,没准能在网上搜到?我别的不行,行动力一流,立马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,想了想,输入“九年前雷队被杀案”。

  一大串检索结果跳出来,基本都是对同一案件的报道,我粗略看了看,是个名叫“雷一斐”的警察,曾是北江分局刑侦队长,遭到报复杀害,当时成了一起悬案,直到七年后犯罪团伙才终于落网。

  我有点唏嘘,也有点疑惑:按照信里的说法,既然他(或是她?)都承认害死了雷一斐,又是怎么逃脱法网的?而且,什么叫做用画笔害死了雷一斐?

  这么想着,我又搜索了“Z”;当然没什么结果,我暗暗骂自己犯了个蠢,改为搜索“画家Z”。

  这次的检索结果……该怎么说,我看见大片大片各种艺术头衔的人物采访对这个画家Z的盛赞,以及数不清的媒体夸耀这是位艺术天才。然而,这些鲜花烈火通通停滞在了九年前,只剩下一段潦草的“画家Z神秘失踪”作为结语。

  大大小小的疑惑塞进我本就不充裕的脑子,我晃了晃,试图将这些没用的东西都倒出去。阳光愈发炽烈,树荫几乎抵挡不住,蒸腾出隐隐约约的水汽。

  我的视线落在“游艇会大楼”这几个字上。那听说是座废楼,又远离市区,反正我从小到大是没去过的,这会儿闲着没事,倒可以去一探究竟。

  说走就走,我从长椅上起身,不忘抓着挎包——落到我手中,可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。

  游艇会大楼废弃的时候我都还没记事儿,据说原本是奔着成为我们北江市地标建筑去的,后来干到一半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,开发商死了,后来换了一任来干,过没多久又跑了,渐渐的就荒掉了——我立在外头瞅了瞅,野草都长到我膝盖了。

  这么热的天,这大楼看上去凉飕飕的;当然,或许有江风吹过来的原因。

  我攥紧了包带,不自觉咽了咽口水,迈步往里头走。看得出年岁日久,不少地方都垮塌了,我小心翼翼避开尖锐的碎石,沿着石阶慢慢往上走。头顶没盖儿,只横着几根石梁,天光毫无遮掩地撒下来,驱散了一点盘旋在我心头的各种恐怖小说的阴影。

  越往上走,风越热乎,暖烘烘地熏着脸颊和脖颈,阳光有些亮了,我伸手遮在眼前,好不容易走到楼顶,眼睛被阳光照得眯了起来,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。

  我微微睁开眼往旁边瞧,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——

  一张脸!

  我惊骇地连连后退,撞到另一根石柱,扭头贴上另一张脸,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!

  心脏似乎在这一瞬间停跳了。

  在打110求救命之前,差点宕机的大脑处理完接收到的一切信息,我终于注意到,这些都是素描。

  我立马从挎包里翻出那本画册,摊开放在石柱边比对;是如出一辙的人脸画像。

  破案了。我长出一口气,心还在怦怦乱跳。

  这些艺术家有没有点公德心,到处涂鸦就算了还画得这么吓人!

  我暗暗谴责了一顿画家Z,但也不能不承认这家伙确实技术高超,几乎所有石柱上都绘制了不同人脸,又栩栩如生,行走之间仿佛正在阴影里直勾勾地注视我。不知道画家Z什么感觉,反正我挺背后发毛的。

  直到在一堵石墙上看见熟悉的脸,我停下脚步,打开手机看了看浏览记录里的照片又瞧了瞧石墙;是雷一斐。

  我有些累,索性靠着墙盘腿坐下来歇会儿,把挎包顶在头上遮一遮太阳。屁股底下硌硌的,应该是碎石,我又抬起屁股,另一只手探过去想摸掉,拂开上面一层尘土和石块后,指尖触碰到了一张纸。

  萌生了某种预感,我抓住那张纸拿出来展开;又是一封无名信。

  信封灰扑扑的,我毫不客气地拆开。字迹和前一封相比略有不同,给人感觉更……内敛?我说不上来。我躲开阳光,找了个阴凉地儿开始看。

  -

杜城:

  近来渐渐热了,我家楼下的花开得正盛,晓玄本来最喜欢扑这些花花草草,现在也不爱动弹,成天懒懒地躲在沙发底下。你倒是一如既往的精力充沛,外勤出得一点不含糊,连轴转了半个月,睡一觉起来又精神奕奕。

  麻雀在窗外叫,很好听。

  我在想,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苦难?最近的案子,人类贩卖人类,人类屠宰人类,惨状之烈,触目惊心。我们虽然结案了,但受害人和他们的家属能结案吗?

  ……基督教宣扬人生而原罪,故苦难便是人的赎罪,是上帝设下的通往天堂的荆棘之路;佛教告诉人们今生是前世报,也叫人忍受苦难,以期许虚幻的来世幸福。你看,神明如此之多,却没有一个能抚平苦难。

  所以,有时候我又会很高兴自己是警察,而不再是那个站在云端俯视、描绘苦难的画家Z。我还欠你一句谢谢,是你让我从天才艺术家的簇拥中走出来,让我从此下定决心。

  虽然刚来北江分局的时候,你还挺看不惯我。(一个笑脸小人,画得很传神)

  

  昨天杜倾姐找我,说想给你介绍个朋友,但你最近总忙着案子,就来请我督促督促。

  我开了个玩笑,糊弄过去了。

  (一大段划线,黑笔涂抹得很彻底)

  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,恐怕会将你弄糊涂。……我只是想起来昨晚回家时,我们在巷子里看到的灿烂银河;你上次修好的路灯又坏了,不过也没什么大碍。

  牛郎织女的传说里,王母娘娘为了拆散他们,于是拔下发簪划出银河,将牛郎和织女分隔两岸。

  你分明站在我身边,我却看见王母的发簪从天而降,在你我之间划出银河。

  -

  落款是去年,没写名字,但画了个猫爪印……等等,这猫爪印看上去好像是真的……算了,不重要,我很快就明智地放弃纠结这种小细节。

  说实话,没看太明白,这家伙一会儿花草麻雀一会儿人间苦难一会儿牛郎织女,还要给这个杜城介绍对象!什么啊这是。我弹着信纸哗啦哗啦响,视线落回地面,搜寻着是否还埋了其他信——我没道德我先说。

  还真给我找着了,就在刚才那封信的旁边,也是用碎石和尘土掩着,突兀地高出来一层。一回生两回熟,我飞快地拂开遮掩物,找出藏在下头的信封。

  咦,字迹变了。

  我拿着两张信纸比对,确定了这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写的;什么情况,写无名信然后埋在这里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流行吗?

  顶着满脑门问号,我开始看第三封信。

  -

  沈老师、能手、神探、天才画家Z……

  你躺在ICU的时候,我几乎恨起这些人,恨他们用数不尽的赞誉和鲜花来恭维你、鼓动你戴起沉重的责任枷锁。

  连穷凶极恶的逃犯都敢独自跟踪,你是不是要气死我。

  但我最恨的其实是我自己。

  我明明知道这只是个抓捕任务,不需要你来画像,可我还是带你来了;我明明知道你没经过训练,胆子又大得要命,可我错把毛贼认成逃犯,却撇下了你;我明明知道那逃犯手上有不止一条人命,可我竟然没有阻止你的跟踪。

  我杜城当了这么多年刑警,我的心早就已经冷了,硬了。然而当我坐在ICU外面的时候,光是想一想最坏的可能,心就已经塌了、碎得不成样了。

  

  幸好,幸好。

  

  你家楼前的路灯我又修好了,巷子里的银河还可以再看很多次。

  仅仅只是靠在406的门框上,看着你画画,胸腔里的碎片就好像重新粘了回去。

  —

  右下角的时间是半年前,没有写名字,但我已经在信里看到了;杜城,北江分局的杜警官。

  成年人的爱情竟然也搞得这么复杂,男未婚女未嫁,直接告白追求嘛。

  我背着手立在江风里幽幽叹出一口气,满含着看破世事的沧桑,自我感觉非常帅气。

  不行,不能就这么算了,明明双向暗恋,却因为各种事情而互相错过,这种狗血剧情我早八百年就不会看了!

  我郑重其事地将信装回信封收好,承起牛郎织女的鹊桥。

  我还特地打了车!从游艇会大楼到北江分局贵得我肉疼。如果他俩最后没在一起,简直是对不起人民群众的财产。

  日头没中午那么烈,但空气还是闷热;出租车里开了空调,但一个多小时的封闭车程弄得我想吐。努力咽口水的同时,我得纠正一下:如果杜警官和画家Z没在一起,就是对不起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!

 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,我飞快窜下车,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分局直奔前台。

  “麻烦打扰一下,我找画家Z,我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他!”

  接警的女警察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,肩上两道拐,她听清楚我的话后,眉毛皱了一下,圆圆的脸颊露出为难的神色:“这位同学,我们这里没有叫画家Z的。”

  啊?

  我傻住了,但很快冷静下来,敲了敲台面,“那找杜城也行。”

  “唔……也没有这个人。”

  啊??

  我这次是真蒙圈了;难不成我被信给耍了?怎么可能!我着急了,也顾不上沉稳镇定,两只手都撑到了前台上,追问道:“杜城,木土杜,长城的城,干了好几年的刑警,怎么会没有?肯定在的呀!”

  女警察困惑极了:“可是我们分局真的没有……”

  “谁要找杜城?”

  我立马转身,一个上了年纪的男警察踱步出来,手里捧着搪瓷杯,呷了一口茶后打量着我,“杜城前几个月调到市局去了,小张新来的,不知道他。小同学,你找杜城有什么急事啊?”

  我捏紧了挎包,平复了下刚才差点罢工的心跳,坚持道:“我得亲自跟他说——警察叔叔,你知道杜城现在在哪里吗?我要去找他。”

  男警察的脸色似乎僵硬了,撇着嘴,语气有些拧巴,像是不太看得惯:“他今天结婚!”

  啊???

  这会儿我是真的忍不住了,嘴巴都张圆了。该不会真这么倒霉给错过了吧!

  等等等等,谁说杜城结婚就一定是和别人,万一他和画家Z告白成功了呢?

  总之,今天这事儿,我肯定要管到底。

  问出酒店名字后,我拔腿就往外跑;被我甩在身后的男警察咂着嘴,嘀嘀咕咕:“现在的小年轻真是,两个大男人怎么能……”后面没听清楚,反正不重要。

  来不及打车,也不算远,我直接骑上共享单车开始狂蹬。

  太阳渐渐西移,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,杜城举办婚礼的酒店就是我白天经过的那家。这会儿回想起来,难不成就是杜城和他老婆?!那么多辆豪车,杜城和画家Z都是警察,哪来的钱?该不会杜城真移情别恋,傍了个富婆吧!

  越想越心焦,我几乎把共享单车蹬出残影来,总算赶到酒店门口,没时间停车了,我直接跳下车冲进去,找到了婚礼大厅。

  婚礼的规模倒是比我想象中小,大厅里只排了没几桌,但并不冷清,空出来的地方安排了乐队和舞蹈,看上去几乎是个表演舞台了。

  我刚看到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白色胸花的新郎官,正要喊他,突然看见他旁边那个矮一头的瘦削青年也穿着白色西装戴着胸花。

  我愣在大厅入口,有点蒙了。

  这俩是伴郎?那新郎和新娘在哪?然而我反复看了三四遍,也没找到新人。

  我扭头找了个服务员,指着大厅里头问道:“我问下,新郎新娘在里头吗?”

  服务员抿起嘴唇笑了一下,露出两个小酒窝:“这是一对同性情侣的酒席,虽然不能领证,但也能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。”

  同性,情侣。

  我不敢置信地看看挎包,又看看大厅里的那对狗男男,心里瞬间腾起一股无名火;画家Z竟然看上个死基佬!亏我还这么折腾大半天,简直是个跳梁小丑。这个杜城还是个警官呢,是个基佬还去撩拨人家姑娘感情,简直不是个男人!

  我一时火气上涌,撸起袖子举着挎包气势汹汹大跨步进去,迎上两个新郎,刚要张口,那个瘦削青年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我手里的挎包,反倒打断了我刚酝酿的气势。

  “谢谢你把包还给我。”青年笑起来很温和,眼睛里像闪着光。

  不是,他说什么?

  “这是你的包?”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个表情,“那里面的信……”

  他看了眼旁边的男人,笑容里似乎盛了一分:“嗯,本来是想今天给他。”

  我濒临宕机的大脑终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。

  “你是画家Z?你不是女的吗?”我相信这时候的我一定像个痴呆儿,连忙摆手,“不是不是,我是说写这信的画家Z不是个女的吗?哎不是不是——”

  越说越乱了!

  “我的意思是,祝你俩百年好合,早生贵子!”

  我自暴自弃,喊完没敢看他俩什么表情,扭身落荒而逃。

  天边的层层云絮像是灼灼燃烧起来,火红色玫红色橘红色大片大片地渐染铺陈,第一批星辰悄无声息地洒在了天幕边缘。

  我从地上扶起共享单车,披着晚风,骑向家的方向。

  

  

  

  

END

  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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